松风水月

【原创】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

当我还年轻的时候，我爱过一个人。

每日清晨，她踩着轻盈的步伐经过我的窗前，而我伏在深桃花心木的书桌上悄悄探头，曦光映衬着她扎起马尾时露出的白皙后颈，小巧可爱。

我迷恋她金黄色发梢在烈日下的光泽，我迷恋她指尖漫不经心划过耳畔碎发的弧度，我迷恋她那宛若春日的翠绿色眼眸，随意投来的一瞥都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丽。

她似浮云似青烟，而我的野望是一缕游丝。

我想给她献上一朵带着晨露的玫瑰，又唯恐露水会沾湿她的衣袖，世人爱将美人比花，而世间又绝无此花，黄金海岸配不上她的热烈，蓝色波尔瓦不及她的清丽。

她是别吻我花和勿忘我草的结合，是红玫瑰变成了蔚蓝花，是艺术家们争相追逐的缪斯女神，是年少轻狂者的梦中情人。

于是我丢盔卸甲，于是我俯首称臣，我理应为我的神祇献上生命，心甘情愿成为她的裙下臣。

倘若她愿意，我可以在街角的咖啡厅和她牵手，可以在来来往往的人潮里亲吻她，我喜欢她的一切，包括她不为人知的坏脾气，口是心非的小毛病，还有，她与生俱来的性别。

我渴望亲吻她的指尖，抚摸她的肌肤。

可我不敢。

世俗是网，世语是刃。

即便她真的向我伸出手——谁又会忍心让自己的爱人承担这一切？而最终，我的爱情必将于布满蜘蛛网的炉台旁奄奄一息，她的光彩也终将黯淡于灰烬的余烟。

对此，我毫不怀疑，我大概生来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，当看见饱满的葡萄，我想到的不是酒神的盛宴，而是果实爆破后的干瘪。

那个寻常的夏日夜晚，她路过我的窗前，而我推开了窗，于是一切都变得不再寻常，她背对着我，而我心惊胆战地祈求着神的恩慈，那一秒像橡皮筋被拉得老长，最终，只留下带着淡淡余香的轻风，若她正巧回眸，便会惊讶地发现，青翠欲滴的爬山虎从红墙上蜿蜒至路边，静悄悄的落在她的脚边，却又止步于此。

亲爱的，那是我想要触碰又缩回的手。

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，窗边落下一只翠鸟，恍若她婉雅的眼眸——你知道她是谁了吗？

是你呀！

那个星河倾泻的夜里，那阵笼罩了你的风，同样也笼罩了我。

有人说，美是兴奋剂，道德是镇定剂，要我说，爱是布洛芬也是罂粟花，是即将渴死之人在沙漠中看见的绿洲，是濒临冻死之人在雪地里望见的篝火。

当你路过万物，万物静默如谜，当你吟唱万物，万物纯情如诗，当你念出我的名字……

当你念出我的名字。

亲爱的，我就什么都不剩下了。

而如今我已垂暮，年轻不在，我还能给予你什么呢？

我只能给予你一个孤独悲哀之人仅有的热情，一个弥留徘徊之人所有的回忆，以及一个毫无信仰之人的忠诚。

花开了。

你看，春天又要来了。

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，请不要同情我，我也并不渴望得到你的垂怜，我只是想告诉你，曾经也有人，如此热烈而又真诚地喜欢着你。

并且，这种感情将会持续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。

注：

（1）“那个女孩子是勿忘我草和别碰我花的结合，是红玫瑰变成了蔚蓝花”出自钱先生的《围城》

（2）“布满蜘蛛网的炉台”和“灰烬的余烟”出自食指的《相信未来》

（3）“美是兴奋剂，道德是镇定剂”出自周国平的《人与永恒》

（4）“一个毫无信仰之人的忠诚”出自博尔赫斯的《我拿什么才能留住你》